作者|姚白莞 兔透射
1954年,上海知名企业中华铁工厂带头实行公私合营,经过四年改造,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造纸机械制造厂。
中华铁工厂能抓住变革时机,其前任厂长童伯型先生的政治觉悟是重要原因。但童伯型也并不是一早就觉悟高,这多亏1952年的「五反」运动中九岁外孙女的及时点醒:
「外公,你坦白了没有?」
童伯型当即彻底坦白,从此志愿成为一名自食其力的普通劳动者,顺带揭发了经理傅某的罪行。公私合营的大路从此敞开。
这场反行贿、反偷税漏税、反偷工减料、反盗骗国家财产、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「五反」运动,专门瞄准无良资本家,不到半年时间,便在全国多数城市胜利谢幕。此后直到社会主义改造完成,私营工商业中的偷税漏税行为基本杜绝。
新生政权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?
工厂里「闹土改」
1951年底,中国参加朝鲜战争已近一年,庞大的战争消耗,使财政出现严重困难。为支撑局面,国家一面开展增产节约运动,一面清查干部队伍贪腐、精简机构,以求节约费用。后者即通常所说的「三反」(反贪污、反浪费、反官僚主义)运动。
清查之中,党内干部大量供出资本家行贿、投机、偷税漏税及引诱自己学坏的情节,引起上层领导的高度警觉。
行贿与受贿哪个更该严惩,今天只是一个法律问题,但对于刚建国不久的人民政权,却是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的一部分。
工商业贿赂干部,是干部堕落的直接原因,完全可能是勾结国民党特务搞破坏,而非单纯的经济犯罪。时任天津市长的黄敬即认为:「工商界···要我们的干部学坏,用腐化的生活,勾他们往坏道上引走···是最伤天害理最缺德的事情。」
这样的危机感,加上对资本家「追赃」、「退补」以助战时财政的设想,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开展「五反」斗争的指示,要求向违法的资产阶级开展一个大规模的坚决彻底的斗争。
「五反」的斗争模式与农村土改高度相似,都是执行阶级斗争的策略。在农村是发动贫农、团结中农、争取富农、斗地主,在城市,根据刘少奇的批示,则是「以店员(工人)为基本群众,紧密团结中小职员,争取高级职员,孤立资本家。」
「五反」的骨干也直接来自土改——抽调斗争经验丰富的土改工作队员编成「打虎队」,进驻各地一些「五毒」典型单位的工会组织,发动工人开展诉苦运动,「启发阶级觉悟,划清阶级界限,收集资本家的各种违法材料」,为揭批大会做好准备,鼓足气势。
不久之后,许多资本家都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份措辞斯文的通知,要求其参加「劳资见面会」、「劳资洽谈公会」。等他们安心步入会场,才发现参加的原来是最后的审判:会场气氛庄严,根本没有什么「洽谈」的余地,就等他们老实交代罪行。
核心家庭成员尚且如此,那些与资本家沾亲带故的店员、职工,经过阶级强化教育后,当然更能认识到「亲戚归亲戚,阶级归阶级」。
广州仁康药房经理湛露明,五反期间即承受了亲戚的轮番检举。先是堂弟、药房会计湛松坚斥责其「坦白与所犯罪行,不及十分之一」;接着养女又威胁与他断绝关系:「我不再承认你是我养父,我再警告你,如果你不彻底坦白认罪,你就是自寻死路了。」
那一时期《南方日报》的相关报道,先后有《吴绮婷与他的不法父亲脱离关系》《庞业抗坚决与不法哥哥作斗争》《检举走私犯——我的母亲高亚美》等名篇。大义灭亲一时成为时尚。
不过,威逼资本家家属,手段也不宜过于粗暴。
苏州开展「五反」初期,上来就对某茶叶加工厂的老板及家属施以肉刑,逼得一家六口自杀身亡;南京某澡堂的工人斗了老板娘五天五夜还不肯罢休,又将其扒光衣服罚跪在放满雪的澡盆里。各地税局人员毒打偷税漏税商人的情况也非常普遍。
这些粗暴斗争方式,造成了恶劣影响,受到上级的批评。只有那些富于创意又观感良好的运动技术,才能获得表扬和推广。
「我偷,你们真不偷吗?」
据新华社1952年的《内部参考》报道:天津十一区在开「狗咬狗」会议上最有心得,曾受到毛泽东的点名表扬。
他们充分发扬革命时代的斗争艺术:一是用减罪许诺换取一部分资本家率先「起义」,让他们「向顽固的资本家进攻」;二是按行业开班,利用业内矛盾来让资本家「一撕破脸皮即把老底全部端出」。
犯了错误,拉他人「垫背」来减轻自身的罪责,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反应。在这种场合,个别资本家的发言堪称实诚感人:「咱们奸商也得要点良心呀,我偷,你们真不偷吗?」
一旦有人率先揭发,揭发的接力棒就再也停不下来,直到全体掀翻为止:你不让我好过,那就一起完蛋拉倒。
各类斗争艺术竞相展演数月之后,到1952年五月初(个别地区延长到10月),全国无论大工厂主还是小店主,已是「人人挨整,个个过关」。五反运动标杆地区上海更「训练了近万名干部·····摸透了资本家的底细」。
自此,反行贿、反偷税漏税、反偷工减料、反盗骗国家财产、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取得圆满成功,「五反」运动胜利落幕。
当然,胜利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。
私营企业经营自主权的萎缩及劳资权力的颠倒,带来管理混乱和纪律松散。上海不少工人随意迟到早退,随便请假旷工,1952年2、3月期间,工厂缺勤率高达20%—50%。广州更时有工人随意透支工资,睡至中午不肯起床,乃至动辄打伤老板的事件发生。
其主要后果是,正常的生产秩序荡然无存,企业纷纷关门歇业。据当时私营企业局的报告,北京、天津等二十个大城市的私营工商户,自「五反」开始到当年7月,申请歇业数达到了开业数的两倍。
从此以后,资产阶级变得「灰溜溜,臭烘烘」,对工厂业务也多不闻不问。个别资本家因急于自救,甚至故意多报偷税漏税的数额,好让政府没收财产,尽快变身无产阶级。
人民政府则顺应他们的心声,提前结束新民主主义的过渡期,在1956年顺利完成了公私合营的社会主义改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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