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靖 吴晔婷|撰稿
王吉陆|责编
实习生陈初懿对本文亦有贡献
导读
2019年12月的武汉、2020年6月的北京……我们永远无法预知病毒会在何时、何地降临到何人的身上,某种意义上,那些感染者是在代表未感染者承受无妄之灾。面对病毒,我们命运与共。
“摘下口罩,张嘴,别动”,身穿防护服、头戴防护面罩的医护人员,把一根白色长管伸进了我的咽喉,上下左右来回了五六下,然后取出、迅速塞进另一个人手中的取样管,接着示意我戴上口罩、离开,全程不到2分钟。
昨天(6月17日)晚上9点左右,我在朝阳规划艺术区完成了核酸检测的采样。据北京市政府通报,6月13日至16日,北京已完成35.6万人的核酸检测,6月17日又将完成对大数据筛查的35.5万涉疫市场相关人员的检测工作。而我,就是这70多万人中的一员。
之所以要检测,是因为前几天去了新发地。6月13日下午,我第一次来到新发地,这里已被封锁。我拨通一位货车司机的电话,当天凌晨,她刚从烟台送货过来,亲历了市场被封锁的过程,并在核酸检测之后去了酒店隔离。
6月15日和16日两天,我和同事又拨打了100多位新发地商户的电话。他们有的没有接听,有的说一句“我正在地坛医院呢”就挂断了电话,也有的愿意多聊聊,一位商户说:“我身边大概有20个朋友确诊了”。
16日晚上,北京将应急响应级别从三级调至二级,而我,接到了要求核酸检测的电话,接下去有可能还要接受隔离。曾经的倾听者,开始和这些商户们有了相近的命运。
如果放在更大的范畴来看,我们永远无法预知病毒会在何时、何地降临到何人的身上,2019年12月的武汉、2020年6月的北京……某种意义上,那些感染者是在代表未感染者承受无妄之灾。面对病毒,我们命运与共。
△在排队等待做核酸检测时,有人担心病毒传播,套上了脚套。
只要从新发地附近经过 都会被大数据抓取到
6月16日,北京应急响应级别上调的发布会召开之前几个小时里,我先是接到街道的电话,“您去过新发地吗?”
我很疑惑,我既没有在新发地有消费记录,也没有进去过,怎么摸排到的呢?对方倒是很有耐心,“只要从新发地附近经过,在那里停留、打电话或者开个软件,您都会被大数据抓取到,记录下来”。
“您有个心理准备,出门做好防护,可能要居家隔离14天。”他接着说。
到了晚上,又接到来自北京市防控指挥部的电话,讲的内容差不多。电话后,收到了一条来自朝阳区新冠肺炎防控领导小组办公室的短信:经过全市大数据分析,您可能在5月30日(含)以后去过新发地批发市场附近。短信要求即刻停止外出,并填写行动轨迹信息,并且接下来要等待街道工作人员的消息,去做核酸。
6月17日,我再次接到街道电话,第三次核实完行动轨迹后说:晚上6:40在附近集合,坐大巴车去集中检测。
到了晚上,因为大巴堵车,集合时间推迟了1个小时。和我一起去做核酸的,还有7个人,加上一个街道工作人员,间隔着坐在大巴上。闲聊中得知,我们这几个人的共同点是,都没进过新发地,但都在5月30日后的这段时间路过新发地或者在附近停留过。
比如,有位中年男子周末开车带小孩去北京野生动物园,路过附近高速。另一位年轻男子回忆了半天,大约是去大兴区开车经过了那附近。
谁来决定哪些人要做核酸检测呢?我向街道工作人员抛去了疑问,他回答:市防控指挥部直接给的名单。
没过20分钟,我们到了核酸检测的集中点,我一看招牌,不是朝阳规划艺术区吗?这简直就是昨日重现!
△2020年6月17日晚,坐在核酸检测点现场休息的工作人员和市民。
4月14日,我从武汉回北京那会儿,正逢北京严格检查武汉入京者,我刚到北京南站,就被专车接到这里进行核酸检测,人流涌动,回想起当时,现在发生在眼前的一切:穿着防护服走动的工作人员,套上脚套、疯狂喷洒酒精的民众,有些恍惚。
我们每个人都要出示北京健康宝,之后收到一个检测单号,手机一扫,是一家检测公司的公众号,录入信息后,听说一天左右就可以在上面查询到检测结果。
8:40左右,我们到了规划馆大厅。里面摆着几张分开的桌子,两个工作人员为一组,给我们轮番检测。我走过去,看见凳子上、周围的地上、工作人员的手套上都湿了,原来每一个人进来前,他们都要对周围所有区域都喷洒一次酒精,减少可能发生的环境污染。我刚坐下,其中一个人麻利地拆开袋子,取出一个白色长管给我做了采样。
回大巴的路上,另一个检测完的人和我闲聊,讲起他的一个朋友,在新发地市场的停车场停了20分钟车,就被社区告知要在家隔离14天,还被贴了封条,等隔离完再带去做核酸检测。讲完以后他问我,“你说,这大数据是不是很迷?”
回到车上,我问街道工作人员,检测下来如果是阴性了,还要隔离吗?他没有明确回答,说:等结果出来吧。
△2020年6月17日晚上9点,一群人正在排队等着做核酸检测。
我们拨打了100多位商户的电话
6月13日下午,我第一次来到新发地市场附近,这里已经封锁。接着又去了11公里外的京深海鲜市场,新发地市场的三文鱼,大多是从这里进货。各家商户正在忙不迭将自家打包好的海鲜向外搬运,30摄氏度的炎炎烈日下,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们身上落下,他们要在夜里12点前把市场里的存货都运出去,发往全国各地,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彼此闲聊。
市场大门口一旁的荫凉树下,有三四个中年男子站在那儿,盯着这些在搬运海鲜的人看。他们是京深海鲜市场的商户,其中有一位做了七八年,主要售卖淡水鱼。6月12日他接到市场部通知,6月14日要封锁市场,当晚便联系之前的一些客户,以比成本价高一点点的价格将所有存货抛售出去,第二天一个上午的时间,存货都被运走了。下午便在市场门口待着,想看看其他商户的进展。疫情卷土重来,旁边的三文鱼商户受到极大影响,他担心自己的生意也会受到牵连,甚至出现了转行的冲动,但还没下定决心。
△2020年6月13日,已被封锁的北京新发地农产品市场。
一位货车司机讲述了新发地被封当晚的亲历。6月13日凌晨00:40,她从烟台刚刚送货到新发地水果市场,“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”,但进了大门后,发现有警车,她开着货车顺利进入,见到雇主后,00:50开始卸货,一共只有15吨樱桃,速度很快,40分钟就卸完了。但当她准备离开时,新发地已经被封锁了。
当晚,很多和她一样的货车司机滞留在新发地水果市场的空地上,她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,凌晨4点,被叫起来去做核酸。她估算了一下,现场大约有1万多人,几百辆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,将他们载往不远处的另一片空地上,每辆车50人左右。检测后,她被迅速带到了12公里外的酒店,开始隔离。
6月15日和16日,我和同事又一起拨打了100多位新发地商户的电话。
第一通电话,是一位卖鱼的商户,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,“我正在地坛医院呢”。他是一位确诊者,和其他患者一起正在地坛医院进行治疗。祝愿他们早日康复。
此后再打,有的没接,有的只讲几句话,有一位说:“我现在很不舒服,困在酒店隔离,心情很不好,不想说话”。
不过,也有两位愿意分享他们因疫情而改变的生活。
“我身边有大概20个左右朋友确诊 全是我们老乡”
一位郑先生(化名),是冷冻区的商户。他说:
我现在自己状态很好,身体没有症状,主要是经济上的影响比较大,但也没办法。
我是14号做的核酸检测,上门进行采样,(6月15日晚上)结果还没出来,抗体检测还没做,应该要等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之后做,估计后续还得测几次。
我身边有大概20个左右朋友确诊,全是我们老乡,都是雄安新区的。在北京市场这边做冷冻食品和水产品生意的,雄安新区来的能占到50%左右。
病源主要发生在海鲜区,不单是三文鱼,就是海鲜区。具体这个病毒是怎么来的,我也说不好。
确诊的朋友基本上都是轻型,要不就是无症状。
11号封闭的大厅,里面的人员基本上都集中到了酒店隔离。像我们这样后来封闭的大厅,大多是居家隔离,市场封锁之后,同步把新发地市场周边的11个小区都封闭了。
目前我隔离在家,是吃家里储备的口粮,暂时还够。如果不够了,市场有统一的安排,他们会派人来配送,送水、送菜。受到疫情影响,菜品不会像之前那么多元化,只是有几个大单品,能保证基本的生活需求。
市场内的蔬菜、冷冻产品、水产品、肉类全部封存了,要从外地直接调新的蔬菜和肉类等进来。
关于隔离多久,现在还没有说法,我估计至少得等疫情稳定住,所有阳性患者全都安置好,还得居家隔离14-21天,这是我个人的想法。
△2020年6月17日,临时用于核酸检测的朝阳规划艺术馆馆内,工作人员正在采样。
提前交的摊位费,会打水漂吗?
一对老夫妇,在市场里卖白条鸡。老先生说:
我和老伴两个人正在酒店隔离。我们是卖白条鸡的,就是杀完拔了毛清理好内脏的鸡,摊位在牛羊肉水产综合大楼。
我们夫妻俩住一个房间,已经检测了,结果没事儿,这两天还抽了血做检测。目前住酒店还没说费用怎么算,暂时住宿、吃饭、检测都没有自己花钱。
我们通常凌晨两点上班,开始备货,(11号)那天凌晨市场突然开始加强警戒,但一开始我们没受影响,继续准备开早市。一般来说,六点以后,整个市场就开始热闹了。但那天到了六点半、七点,市场通知整个大厅需要封闭,不许出,也不许进,所有商户就在自己的摊位上等着。
我们是个小摊位,就我和老伴两个人打理,每天的进货量大约一千斤,不像那些生意做得大的,有饭店、超市之类大客户,每天至少几千斤进货量。我们只是做零售生意,来买鸡的大多是市民个人,有的都是老客户了,一次来买三四只、五六只鸡。那天早上有老客户已经到了市场门外,给我打电话,但他们进不来,我的货也送不出去。后来,大家都知道市场封锁了,也就到其他市场采购了。
当时我们不知道市场有人确诊了,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,但都知道这事儿跟新冠疫情有关系,所以也都比较配合,没有人吵闹,大楼内部其实可以自由走动,但大家都在自己的摊位上呆着。
上午10点多、11点左右,我们集中排队进行核酸检测,大概有十多个穿着防护服、背后写着名字的医务人员来给我们取样,取完样本之后,大家回到各自的摊位上继续等着。
当天晚上市场给我们安排了晚饭,然后到了附近的酒店隔离。
我们是河北保定易县人,在北京好几十年了,一直在新发地设摊。市场里易县老乡不少,牛羊肉片区占了一半以上。
之前在疫情期间,新发地都没有封锁过。武汉这么严重,我们新发地这边一例都没有,这里是北京的菜篮子工程,年初七就恢复营业了。
但这次可能够呛,大家可能都不敢去了。
我担心结束隔离之后,我们怎么办?家里孩子可能也不敢让我们回家。原本住在新发地市场边上的小区,我们出去之后,小区能不能让进去?可能会有家不能回了。
我们老俩口的收入主要就是靠这个摊位,损失太大了。摊位费是按季度缴的,7月1日应该缴第三季度的,我们提前20天缴了,摊位费是每月每平方米7元,我们的摊位算是小的,每月3000多元,一季度一下子缴了9000多元。市场现在也还没跟我们说会如何处理。
等恢复之后,生意肯定还得做,因为我们跟市场签了摊位租赁合同,合同还没到期,单方面违约,就亏了。
今年生意不好做,市场竞争太激烈了,一斤鸡本来也就挣几毛钱,疫情之后,挣得更少了,其他商户也一样。每个月除了摊位费、租房、吃饭,也就挣几千块钱。尤其是今年疫情之后,跟往年相比,交易少了一半还多。我们做生意,还没有打工挣得多呢,本大利小。现在这还没抬头呢,又碰上了这事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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