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人是怎么开中国各省地图炮的｜大象公会
你今天看到的中国各省地图炮，差不多都是日本人编的。
文｜聂凡
1943年4月，侵华日军总司令部内部发行了一份资料，《中国人民族的特性》。
这份「在华国人（日本人）的思想指导资料」，是「在华十年以上的五十名『中国通』，及使用华人的工厂、公司的人事管理人员的调查成果」。
· 图源：亚洲历史资料中心
报告认为，中国人民族性的长处是：吃苦耐劳、善于储蓄、温顺、简朴节约、爱面子、爱互助、乡里团结、重信义、重礼仪、讲道理。
中国人民族性短处则是：利己自私无公德、目无集体、缺乏牺牲精神。
这些短处衍生出一系列恶习：社会保守、欺下媚上、拒绝科学、思想迷信、热爱赌博、阶层观念强、残忍、猜疑、生活不规律。
报告尤其指出：「中国大城市的青年男女，生活极度不规律，晚上熬夜，早上赖床自不用言，工作和社交也没个定性，浪费时间，热爱来自纽约、巴黎的低级趣味，这样的人如何去建设未来的中国？！」
· 图源：动画《银魂》
共通的国民性之外，报告也总结了与日军作战有关的各省民族性：
上海人： 不要以为认识了上海人，就认识了中国人。
上海人不同于真正的中国人，他们在中国，就像犹太人在美国，他们精打细算，冷静理性。
内地人羡慕敬佩上海人，又担心被上海人算计。
· 国际魔都上海の恐怖。图源：神户大学新闻记事文库> 江苏人： 苏南和苏北，可当做不同之两省看待。
苏南人思维敏捷、理性，但性格软弱；
苏北人穷困，教育程度低，到外地打工者众；
南京人懒惰，镇江人爱诈钱，无锡人能花钱，苏州女人勤快男人懒惰；
上海人瞧不起苏北人。
浙江人： 勤勉敏捷，擅长商业，杭州、宁波人眼里金钱第一。
安徽人： 皖南人，文质彬彬；皖北人，性格精悍。
江西人：劲直而有侠义之心。
湖北人： 有性格刚直的一面，也有深藏城府的一面，古来湖北出智将。
湖南人： 喜好勇武，为人努力，但非常排外。
河南人： 温厚质朴。
河北人： 沉毅务实。
山东人： 勤勉耐劳。
山西人： 勤勉质朴，长于理财。
福建人： 聪明，敢于冒险。
广东人： 侠义之心，仗义疏财。
广西人： 讲义气，敢于冒险。
云南人： 刚强勇武。
贵州人： 同上。
是不是有点眼熟？今天中国各省地图炮的说法，明显像是洗日本人的稿子。
另外，这个中国各省地图炮，到底有多少是日本原创是值得存疑的，因为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1907年出版的《中国旅行日记》中，其实就有大段详细评论，主要内容与之相近。
在军事上学习德国的日军，同样学到了德国盛行的民族优越感。
日军报告中「日华人性质对照」一章，列出了二十五项中日国民性的对比，认为日本人是进取、爱国、单纯果断的海洋民族，中国人则是消极、国家观念弱、思前顾后的大陆民族。
还有一些有趣的比较：日本人的爱好是打架，中国人的爱好是赌博；日本男人专横，中国女人尊大；日本人容易热血上头，中国人思维冷静；日本人自杀多，中国人自杀少等。
日军出台这份报告的1943年，日本正在太平洋战场吃瘪，急于在中国拉拢人心，于是语言上客客气气地说「中国人」、「华人」，对中国国民性的评价也是褒贬各半，好话不少。
而在近代，日本当局早就发现，向国民灌输宣教时，单纯自我吹捧的效果远远不如拿外国来对标：说「日本好」，日本人未必买账，但说「中国坏，日本好」，就总能让日本人心满意足，欣然接受。
其中，「国民性」话题似乎有其「科学逻辑」，是投入成本最低，煽动效率最高的民族主义利器。
· 支那国民性之解剖，日本国民性之精华。图源：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
引领这一民粹主义风潮的，是日本国学学者、地理学家志贺重昂于1894年出版的《日本风景论》，其中处处用「科学逻辑」，论证日本优于中国的国民性。
· 1894年版《日本风景论》。图源：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
本书主要分为日本气候、海流变化多样，水蒸气丰富，存在大量火山岩，水蚀激烈四部分。其中对火山岩的介绍，占到了全书篇幅的一半。作者认为「日本全国国土五分之一由火山岩构成，这是日本风景绝美的主要原因」，「没有任何东西能像火山这样富于变化和不规则」，「富士山的美丽是不需要自夸的」。
· 日本国之火山。图源：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
该书同时也对标了中国，认为这个日本人曾经向往的国家，风景其实远不及日本：中国北方都是黄土，景色单调，而「火山岩国家日本山清水秀」；中国南方则因为滥砍滥伐，缺少巨木高树，「不似火山岩国家日本到处都是挺拔俊秀的景象」。
书中呼吁将「我皇的版图」扩张到中国台湾，再扩张到山东，届时「以我富士山为岱宗」号令天下，台湾玉山改名「台湾富士」，将山东泰山改名为「山东富士」。
《日本风景论》一出，在日本社会迅速引发热潮。当年正值甲午战争，该书一年之内连出五版，此后十年内又连出十版。
日本人喜欢这本书，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，1894年11月5日《金城日报》评论就很典型：
（甲午战争）我日本胜利的原因，不完全在于学习泰西文明和兵术……什么是取得大胜利的大原因呢？这就是大日本之精神。这种精神是不能目睹和耳闻的，是我大日本国民生而就有的。通过遗传和感应，陶冶万代子孙，亘古不变……《日本风景论》详细论述了日本山水与日本国民性情之关系，此书真正道出了日本取得大胜利的根本原因。
· 日本精神之衍生读物，伟大的日本民族，英雄的日本民族。图源：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
这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「科学逻辑」，并非日本原创。
19世纪中叶，德国社会学家开始讨论自然环境对民族性格的影响，1880年代，德国人类学家拉采尔出版《人类地理学》一书，系统论述了地理环境决定的人生理、心理以及人类分布、社会现象及其发展历程。
· 拉采尔 Friedrich Ratzel。图源：wikipedia
根据这一「地理环境决定论」，很多优秀品格都成了投胎自有属性，无需再努力培养。
这种不用念经亦可成佛的理论，深受明治维新后急功近利的日本人欢迎。
相较于学习西方，日本官民更乐于将明治维新的成功，归功于日本的地理环境、文化传统，试图总结出一条独有的「日本道路」，以颂扬日本国民性之优越，天皇领导的圣明。
· 芳贺矢一。图源：wikipedia
日俄战争后，日本民族自信心爆棚。日本国文学者芳贺矢一著《国民性十论》（1907），将日本国民性归纳为十条：
一、忠君爱国；
二、重视家族名誉；
三、务实的人生观；
四、热爱自然；
五、乐天潇洒；
六、淡泊雅致；
七、心灵手巧；
八、清洁卫生；
九、重视礼节；
十、温和宽容。
这十条所谓日本民族特性，本身都是些泛泛的赞美，换成说中国人、英国人也大体都能说得通。只不过，一旦以排外方式树立民族自豪感，好的品质自然都应由本民族独占，而坏的品质则都属于异族。
并非所有日本人都持这种立场，比如曾在中国浸润多年的法西斯思想家北一辉，就曾主张日本受封建等级制度影响，形成了欺软怕硬，欺下媚上的国民性。
不过，对当时大部分日本人而言，不好的国民性显然都应当属于别人。
· 图源：国立国会图书馆
当时的「中国通」早坂义雄，将中国国民性归结为十二条：
一、强烈的金钱欲；
二、重视面子；
三、个人主义，无国家观念；
四、安天命，不进取；
五、散漫而耐性强；
六、容易妥协；
七、巧言令色；
八、既和平，又残忍；
九、不讲卫生；
十、追求享乐；
十一、熟于算计；
十二、忘恩负义。
如果最简化地概括，日本对中国国民性的评价就是：自私自利，有家无国。
德富苏峰等日本思想家的「中国非国家论」，认为中国国民性中的极端自私，让中国人只顾及自己和家族，对国家利益漠不关心，无力抵抗外敌，清朝末期的历史不断证明着这一点。
· 德富苏峰
相对应的，日本国民性忠君爱国，崇尚武德，那么面对西方列强，无自卫能力的中国自然需要日本「保护」，这也是后来「大东亚共荣圈」的理论依据（战后德富苏峰因鼓吹侵略思想被列为甲级战犯）。
· 图源：亚洲历史资料中心
这种简单粗暴的国民性解释，非常容易传播，它理解门槛低，每个不识字的人都可以用它来解释一切问题。
当然，日本人除了为中国各地开地图炮，西方列强也不会错过，不过火力要柔和很多，1941年，外务省调查部分析《各国之国民性》如下：
英国人： 国民成熟，每人都辛苦奔波，勤劳勇敢，忠君爱国，自尊心强。
美国人： 个人主义，包容和善于接受变化，善于同化其他民族，但排斥不能被同化的民族。热爱正义，但做事讲究现实。
法国人： 生性浪漫，富于民族优越感，崇尚理性，天才辈出，思想保守，善于存钱。
德国人： 善于服从，精于逻辑，但不知变通，不懂灵活。
意大利人： 把荣华富贵建立在他人的负担上，自己贪图享乐，意大利人耐性很差，意大利军队被英法轻视。
俄罗斯人： 俄罗斯人面对着不可战胜的大自然，最大的特征是忍耐和服从。俄罗斯人具有两面性，软弱又强悍，坚强又温柔，粗暴又温和，无情又善良。
泰国人：民族性格温和，信佛，不排外，很善于利用外国人为自己做事。
土耳其人：古土耳其人据说血统和日本人接近，土耳其语也和日语语法类似，土耳其人很单纯，又团结爱国，还喜欢日本。
· 图源：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网站
可以看出，在国民性上被日本人称赞的民族，一种是强者，如欧美，一种是亲日，如土耳其。
但如果日本实力超越了强者，这种称赞也会淡化消失。战后日本进行的国民性调查显示，就「欧美人更优秀，还是日本人更优秀」的问题，1953年第一次调查时，选择日本人更优秀的只有20%，但到1983年日本经济繁荣达到高点时，这一比例已经增长到53%，泡沫经济崩溃后，又下降到了31%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战时美国人也很关注国民性研究，并出版了关于日本国民性的《菊与刀》一书，表现了异乎寻常诚实的日本人，但战后很多美国人做生意时却发现未必如此。而且西方喜欢借武士研究日本人，但即便是武士时代，90%的日本人也不是武士。因其荒谬显而易见，国民性研究在西方迅速式微，但日本民间仍乐此不疲。
日本统计数理研究所开展的国民性调查，至今已有66年。最近一次的调查显示，超过七成的受访者认为，日本人最大的优点是勤勉、讲礼仪，亲切，可以说这是最新版的日本国民性。
· 图源：日本统计数理研究所主页有了国民性外，日本人还要探讨各县（相当于中国的省级单位）的「县民性」。
对中国各省开地图炮的传统，也至今在日本网络上传承。
· 日本网络的中国人分析。图源：http://www.togenkyo.net/modules/chinese/ 今天，日本人是这样开中国各省地图炮的：
北京人：不爱金钱爱权力，超爱面子爱聊天。
天津人：知足常乐爱低调，慎重处世能经商。
山西人：商业才能卓越，却气质淳朴。
山东人：虽想赚钱，但不会做生意，整体来说是善良耿直的人。
河北人：乐观阳光，全中国最幽默的人群。
河南人：保守排外，略显落后，是少林拳法发源地，大众习武。
上海人：虽爱算计，但不骗人，注重外在，合作安心。
湖北人：故弄玄虚，爱说大话，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绝望的很厉害的人。
安徽人：性格温厚，暖男暖女。
江苏人：嘴能说，明道理，性格温和，人才众多。
浙江人：性格温顺，勤勉进取，有大企业家气质。
湖南人：战士子孙，军人故乡，正直而唯我独尊，反抗精神强。
江西人：比湖南人会做生意，没有湖南人那样的军人气质，但还是给人感觉不温柔，非常小气。
广西人：没文化，爱造反，少数民族风情浓厚。
广东人：爱吃蛇，有活力，聪明能干，擅长商业，珠三角人的知能、企业精神、美术能力都比其他中国人优越。
福建人：沿海地区会做生意，擅长随机应变，山区人排外。
海南人：性格阳光，生活懒散。
香港人：归属意识弱，对本国文化不够关心，对金钱却很执着，热爱八卦。
澳门人：基本就是广东人，东西南北中，发财到广东。
黑龙江人：性格豪放而淳朴，热情好客努力工作，但酒喝多了会打架。
吉林人：和黑龙江人差不多，性格直线，豪放淳朴。
辽宁人：富有才华，工作能干。
甘肃人：能吃苦，忍耐性强。
青海人：性格保守，讨厌变化，待人淳朴却又强势。
陕西人：金融业方面有才华，但不如山西人，全国的大金融业都是山西人做，陕西人做点小买卖。
内蒙古人：豪放，爱喝酒，下了决定不回头。
重庆人：重庆人不自私，爱名誉，大胆细心。
云南人：性格淳朴，乐观。
贵州人：少数民族热情好客。
四川人：淳朴，守规矩，讲礼貌，居民性格稳重，很优秀。
西藏人：待人淳朴，性格比较直。
宁夏人：注重礼仪，排外但淳朴，注重清洁。
新疆人：能歌善舞，性情豪放，容易交朋友。
台湾人：缺。
最后，如果你仔细看，会发现两个地方被黑得最厉害，想来你会好奇：江西人、广西人怎么得罪日本人了？
参考文献：
[1]JACAR(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)Ref.B10070424300、各国ノ国民性／1941年(調査_276)(外務省外交史料館)
[2]大日本国民修养会编纂《世界国民性读本》，日本书院，1928年。
[3]JACAR(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)Ref.C14121131100、中国人の民族的特性 昭和１８．４．２０(防衛省防衛研究所)
[4]戴宇《志贺重昂<日本风景论>简析》，史学集刊，2007年第一期。
[5]日本统计数理研究所主页
[6]早坂義雄《新生支那と明朗北支》，弘文堂，1938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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