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五四运动九十周年纪念日，28岁以下青年放假半天，也许这就是它唯一带来的好处。
90年前，一群离开小城镇，甚至远渡重洋前往西方的年轻人，最终都挑着两箱行李回到中国。一个箱子上写着“民主”，一个箱子上写着“科学”。那根挑着行李的扁担上写着两个字，不是“朱德”，而是“启蒙”。如果用今天的情形做比方，就好像是一群从美国硅谷回来的中国留学生准备创业，彻底改变中国高科技产业的面貌，只不过当时要用启蒙运动改变是中国社会以及中国人。可惜的是，五四运动从思想启蒙运动迅速变成了政治运动。结果也和今天的情形类似，海龟们被土鳖打得大败，山寨们击溃了世界名牌。
90年后的今天，提及“启蒙”这个字眼都必须小心翼翼。因为如今进入了平权时代，以俯视众生的态度进行启蒙，试图对民众灌顶，会被打得满地找牙。找牙之余，还会被恶骂：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？还玩启蒙呢？当老子不会用搜索引擎啊？随着Google知识分子的崛起，知识的垄断已经结束。互联网打开大门，世界上同时有无数个讲坛，想要别人听见自己说话，得扯起嗓子大吼才成。在这个时刻回望90年前，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。
五四一代是毫无疑问的菁英一代。不过，他们的领袖级人物并没有在启蒙运动的路上走多远。大家都去外面看过世界，都觉得自己摸准了古老中国的脉门，也都各自准备好了自己的药方。现在看起来，这些民主的精英分子却始终处于孤绝的地位。真正控制中国的并不是这些精英，而是大大小小的军阀。四万万民众数量惊人，但是绝大部分和这群精英八杆子打不着。他们用西方的思想武装了头脑，但是本质上却依然在走传统的精英政治路线。90年后，有人开玩笑说，学士念完了念硕士，硕士念完了念博士，博士念完了念博士后。博士后之后还有壮士、斗牛士、圣斗士乃至烈士。其实，在90年前，中国就有了一批烈士导师。当大一统的时刻的最终到来，一代民族菁英悉数毁灭。
今天谈到五四运动时，不免听到这样的感叹：可惜中国命运多舛，内忧外患使得这场思想启蒙运动无法继续下去。可是，假设没有军阀混战，也没有日寇入侵，难道中国就会走上另外一条道路？启蒙运动就能够开花发芽，彻底改变数亿民众？我不能确信，因为按照传统，中国的士人根本不带农民玩，对市民也要保持足够距离。像梁漱溟先生那样搞“乡村建设运动”的人，毕竟不多。而且，从那时候起一直到今天，追求速效的心态从来没有改变过。从担忧“亡国灭种”到担忧“被开除球籍”，中国人始终生活在焦虑和不安中，期待剧烈的变动，希望“一下子”就大不相同。几下子下来，90年就过去了。
德先生来了，却做了多年的老光棍，并没有带着那位叫做“自由”的妻子。赛先生来了，但是法制先生却还停留在国境之外。这是一个怪诞的时刻，一群不觉得自己并不自由的人呼唤民主，觉得它可以解决社会不公，但是连自己的权利为何物都不知道的人，呼叫民主下凡又能做什么呢？科学破除愚昧和迷信，可以增加人们的自信，使得他们拥有改变世界的勇气。可是，这种没有约束的勇气在尘世间造作，又怎么能相信它会成为众人的福祉呢？
今天说是纪念五四运动，我不知道可以纪念什么。针对4亿中国人的启蒙才开始就中断了，没有人可以评估它如果顺利实施需要多少时间能够见效。而当中国拥有14亿国民的时候，所谓启蒙或者任何社会运动都不能用一张Excel表格画下，它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力最遥远的边界。就像一个直径3万英尺的轮子，谁能知道它将滚向何方？诸多言说，就像虫蚋鼓动翅膀，然后就宣称是一己之力驱动这巨轮前进一样。我唯一相信的是，大家的幽默感比90年前增加了不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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