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菜头:巴黎名人访谈录

巴黎的各色族裔之多,超乎我的想象。不用说随处可见的非洲裔面孔,满街的亚裔面孔让我完全打消了上前寒暄的欲望。因为对方很可能是日本或者韩国人,经过你的身边的时候,哟西、斯密达不一而足。最妙的是昨天下午,和金龟换酒、铭基同学在塞纳河的桥上,一东北中年妇女劈面而来,用东北话嚷嚷:渡船在哪儿坐?旁边一个法国兄弟应声而答,用的是法语。那位大妈居然也就听懂了,一起直奔渡口而去。事后分析,那个法国兄弟身边带了一个中国姑娘,他应该是大妈的女婿。至于说为什么东北话可以和法语之间顺利沟通,那就超出我们的推理能力之外了。

这一次来到法国,除了游览、公务之外,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私人项目:我想看看在巴黎的中国人过得如何?不为了什么,就是好奇。以前过春节的时候,经常窜到海外论坛去拜年,给身在异国的同学贴中国菜。同时,努力更新,免得他们在国外觉得一过年网络上就太冷清了。如果一个人曾经在外地漂流很久,当自己合家团圆的时候,也就很难忘记那些依然在漂流中的同学们。而且我时常想,许多在海外的同学和我有类似的经历:在某个小城长大,念大学,然后选择留在国内还是出去。他们出去了,和我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。我很想知道在另外的一条道路上是什么风景?

我希望认识在世界各地的人,也很喜欢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他们。正如我此前详尽地描述魏剑竹同学,并不是要引发什么在国外如何生存,中西对比之类的话题。我只是想讲述有这么一个人,一个中国人,她在巴黎。她怎么到的这里,她在这里做什么,她有什么梦想,她对身在法国怎么看,诸如此类的问题。我们总期待着国外的同学们什么“载誉归来”,什么“国人之光”。不做杨振宁可以不可以,就是一个普通人,过普通的日子,难道就没有什么值得写的?就不值得去探访一下?不值得用国语和他们交谈一会儿?不值得听一下他们的想法?什么是中国?不就是我们这些如同水滴一样的普通人么?

我也要做名人访谈的记者,不过,我的名人和别人的不同就是了。

一、老佛爷天台的下午

去卢浮宫之前,跑去老佛爷商场见两位网友。我到了法国之后,接到许多E-mail,热情邀请我去喝咖啡。在国内情况类似,但是大家对“喝咖啡”敏感,都来信说去喝酒。在E-mail之中,我发现有两个人都在歌剧院边上。一位是在老佛爷商场工作的莎莎同学,一位是在前面银行工作的孙振宇君。所以,兴冲冲跑去见他们,并且冒昧地约请他们一同出现。

莎莎同学是安徽人,到法国念书。原来在马赛,毕业之后来到巴黎工作。她的工作很辛苦,每天从中午12点忙到晚上8点。老佛爷商场不知道是什么人翻译的,其实就是拉法耶特商场,中学历史课本里说过这个人的名字。这里终年游人如织,由于亚裔有钱人太多,以至于商场专门开设了亚裔人士退税区。拜猪流感所赐,最近游人有所下降,我才得以和莎莎同学聊了几句,等着孙振宇君前来。就那么一会功夫,她接到了七八起询问,用法语、英语和中文分别做了回答,完成了三单交易。

她用自己的手机接孙君电话时,很小心地蹲在柜台后面。说是和大家出去喝杯咖啡,也就申请了15分钟的短假,一分钟都没有超时就立即返回。聊到工作环境的时候,她说法国对于工作时间规定得非常严格。说晚上八点下班,那就是八点准时走人。多留十五分钟,那就要开加班工资。我说国内私企说是工作到5点半,但是没有人敢真的到点就走。在国内,免费加班被视为是对公司尽职尽责的表现,所谓忠字当头。

工作如此辛劳,但是她有一项特别的福利—拉法耶特商场楼顶是个巨大的天台。在天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埃菲尔铁塔、凯旋门,也能看到不远处的歌剧院。视野开阔,风力强劲,她每天都会到这里呆十五分钟。我们三个人一起上了天台,一切果然如她形容的一样,让我觉得仿佛置身于昆明。同样美丽的蓝天白云,同样的清新空气。如果说工作是一种不得不服的苦役,那么,莎莎同学找到了一处最好的苦役所。为了天台每天的这十五分钟,即便是她那样劳苦的工作也可以忍耐吧。

孙振宇君是东北人,在投资银行工作。因为是上班的缘故,他穿戴得异常整齐。我看到了他的皮鞋,也是街上流行的式样,有很尖的头。我猜想他在公司里很少说中文,所以我们一见面,都说得又急又快,最后不约而同地结巴起来。孙君来到法国也有5年时间,大学毕业之后经济还不像今天那么困难,所以他顺利地找到了工作。按照他的说,应该归功于实习。他一共做了三份实习工作,履历表很漂亮。

晚上本来想约孙君一起出来小坐,没想到他的工作经常要到晚上11点之后。根据他所说,在工作的头一年里,他就几乎没有前半夜回去的经历。我问他如果五、六年后升职,是否情况会好一些?他沉思了一下,大摇其头,说高管们也得工作到八、九点钟。这样算来,孙君虽然身在巴黎,大概也没有多少时间出去声色犬马。幸运的是,他已经找到了女朋友。准确地说,是大学同学,留法同学。只是现在女朋友远去卢森堡工作,大家见面比较困难。每到周末,不是他去卢森堡,就是女朋友来巴黎。一对小情人,默默为欧洲铁路奉献着欧元。

我问孙君,是否还持有中国护照。他的反应让我吃惊,一叠声说“当然,当然”,好像我是叛国者调查委员会成员一样。我又问他,既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,有没有想过入籍或者拿长期居留。他回答说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,而且,不大愿意换护照,因为“这样就不方便回国了”。不过说到未来的时候,他认为如果他和女朋友能够结婚,那么他们中会有一个入籍,这样一人一本护照,往来哪里都比较方便。孙君一直送我到能看见卢浮宫的地方,在大太阳下,我看见他的额角已经见汗。

莎莎同学不同意登载照片,孙君表示没有任何问题。像他这么忙,大概也没有多少时间和家人视频,或者寄送照片回国。所以,这里放上他的一张照片,希望他的家人能够看到。而莎莎同学已经完全巴黎化,衣服饰物都很时尚,她有一副漂亮的墨镜。就我的目测,虽然工作繁重,但是她气色不错,已经长在了巴黎。

二、三个人的晚餐

才到巴黎,报告了行踪,就在www.hecaitou.com收到了一条留言:

晕死。我现在正在巴黎。ibis艾菲尔铁塔店。我要在这里住一周。2 Rue Cambronne, Paris。你可以给我国内手机号发短信联系。

定睛一看,原来是Qbit同学。我和Qbit的故事说来话长,要扯到9年之前。。。。。。那时候我还在中青论坛的青年话题混,Qbit同学身在加拿大,就已经悄悄潜水其间。后来,论坛风流云散,我在网上打游击,一头撞进了海外论坛散仙谷,在那里又和Qbit同学重逢。未过几年,他老人家回国创业,在成都开香堂,斩鸡头烧黄纸。我在2004年去西藏出差路过成都,专门去拜过一次码头。

当时,我们坐在他新买的标志车上,Qbit同学不无忧虑地向我透露:终于回国,但是还没有泡到姑娘,为之奈何?又问我:如何才是好姑娘?这些年在国外,手生了。我哭绝倒地,反问他:你丫问我,我丫问Who?二十三,至今还耍单。二十五,衣烂无人补。你怎么可以问一个和尚关于美发的问题?然后,我返回昆明。然后,和无数人做过的那样,一条短信到来:菜头,我结婚了。再然后,和无数人做过的那样,一条短信到来:菜头,我老婆生了,母女平安。然后,和无数人做过的那样,他寂然无声了很久,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来我的Blog留言。想到Qbit,我就想到一条经典的海归归国之路。

没有想到,Qbit居然也在巴黎,和老婆补过蜜月。之前一直说到成都去看他,有一次甚至机票都已经买好,但是临时又有事给推了。如今在巴黎,我们又见面了,而且,这一次还有Q夫人。Qbit很牛逼地用地图指路,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连锁品牌的酒店里,他就指出了酒店18号,然后让我乘地铁从卢浮宫出发,前往凯旋门,再从凯旋门到Combronne。我从地铁出来,发现18号Ibis还在N个街区之外,我面前只有一座19号Ibis。事后才知道,我们用的是不同的地图,19就是18,我们有惊无险地实现了巴黎疯会。

此前,Q夫妇在蓝色海岸呆了一周,Qbit已经被晒成一头红猪。Q夫人倒没有什么变化,气定神闲。由此可见,一旦入籍加拿大,就会在人种上有变成白人的可能。说起Q夫人,经过我的无耻刺探,才知道她当年其实是Qbit的媒人,为他在成都介绍各种可以结婚的妹子。但是,正如爱情圣经里教导的那样:年轻人啊!小心那些热情的女媒人!她们的目标正是成为你的妻子!媒人变爱人,这已经是再经典不过的段子了。但是,我还是没有想到,这一幕会在我的朋友身上发生,唉,加拿大人啊。。。。。。说到这一段的时候,Qbit很自然地伸手搂住夫人的肩头,明显流露出一种老夫老妻之间特有的无耻表情,炫耀之情溢于言表。

我可以说四川话,Q夫妇都是宜宾人,所以我们一路用四川话沟通,在地铁上昂然直入,“锤子、鸡儿、喘喘”满天飞,为四川人民争了光。两口子想火锅已经想疯了,我们去到遥远的Convention去吃里昂青口,结果店面已关。就只能满地乱找,偌大一个巴黎,没有火锅也就罢了,连里昂青口贝都没有,法国还是一个海洋国家么?最后,我们只好落寞地去吃日本寿司。进门之后,一切正如传说中讲的那样:老板是温州人。

即便是在寿司店,Q夫妇也想办法让老板娘交出了辣椒面,并且,老板娘表示说,如果觉得不够劲,她可以提供他们家私藏的真正国产辣椒,原本只用于自己家人吃饭。就这样,我们在所有的饭团上撒上辣椒粉,大声说着四川话,恍惚之间来到了青城山脚下,只差没有叫老板娘在来点四川腊肉。

Qbit刚刚结束了他的一次创业,马上又要海龟二连击,开始他的创业第二程。我就着辣椒粉听他的新计划,觉得此事靠谱。更靠谱的是,在一次创业不顺利的情况下,他勇于带老婆出行法国,而且畅游蓝色海岸,这种胸怀和气度让我非常心折。再怎么难,也要吃火锅。再怎么苦,法国别耽误。这才是真正的四川人,四川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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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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