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过媒体的报道,富士康公司员工经常跳楼已经逐渐变成了一种常识。昨天,媒体确认了“十连跳”。更为诡异的是,《南方日报》报道说,同日有一位应届生因为成功签约喝酒庆祝,不慎坠楼身死,那家签约的公司正是富士康。从网上的反应来看,富士康公司正在朝着变成“都市传说”的路上大踏步前进。
为什么一开始我要说“通过媒体的报道”?因为跳楼怕并不是富士康的专利,以中国之大,人民之众,会有多少不快乐的员工作出了更为惨烈的选择?他们是否也会在头条出现?富士康只是一个象征物,中国国产新闻学中的所谓“典型”。在哀伤富士康的员工时,如果只局限于一家公司,一种人群,那么这些死亡就会变得很轻,且全无意义。
富士康公司前阵子从五台山请了大师来念经做法,说明管理层对员工跳楼完全束手无策。寻常的管理手段应该都用上了,但是阻拦不了员工前仆后继的跳楼,所以绝望之下归结为超自然的力量,寻求宗教力量来解决问题。现在看起来,神佛的力量也不能奏效,昨天一天就死了两个,连签约都像是诅咒。这种现状,大概只能用盖平房挖地窖予以解决。
我想,一个人之所以会选择死亡,是因为他觉得活着远比死亡痛苦。而痛苦与否,唯有个人才能感受得到。有那么多人跳楼,说明有很多人感觉到痛苦。和过往的岁月相比,一个人在物质上所能拥有的东西一直在增加,所以痛苦的根源并不在外物,而是在于内心。
为什么内心苦痛,彻夜难眠?
我生在70年代,经历过配给制的匮乏年代。就我的个人经历而言,最快乐的时光在于从无到有的这一段。以前匮乏狠了,那么每获得一点什么的时候,都会觉得很快乐。可惜这个过程不能维持很久,从习惯于匮乏,到习惯于丰饶,只用了二、三十年时间。温饱有了保证之后,一个人会逐渐有越来越强烈的自我意识。只有绿军装的年代,人们会渴望得到一条牛仔裤。人人都可以随意买牛仔裤的时候,就要讲求品牌和商标了。没有别的原因,因为品牌可以赋予自己一点个性化的东西,使得自我和其它人区分开来。
最所有的区分中,最大的区分就是自己的人生价值实现。用老百姓的话来说,日子有盼头,生活有奔头。这点念想很重要,确定有盼头、有奔头,那么一个人可以忍受更多的痛苦,因为他认为这不会长久,只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必须支付的代价。反过来的话,一切都不堪忍受。福利、劳保、培训、奖励这些东西会全无意义,因为明天不过是今天的重复,看不到未来会是怎样的。
在这个意义上来说,跳楼是今天每一个人的人生选项。你、我、他,都有可能在下一刻纵身一跃。三十年来,我们追逐物质,并不关心精神。结果就是我们努力的结果是兴建更高的大厦,好方便你我跳楼。在这个举国重商的环境里,所有人都被逼上一条绝路—钱,更多的钱。精神世界一片荒芜,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国民一辈子不会看一场话剧,读不了十本小说,更不用说出去到世界各地看看。我们拿了一张上帝给的门票来到这个世界上,像一颗螺丝钉一样拧在工业机器的一角,耗尽一生换取一堆可供消费的钞票。而我们的消费方式实在又不怎么样—始终只关心如何能变成一颗大螺丝钉。
培训是为了更好的工作,休假是为了更好的工作,结婚是为了更好的工作,买房是为了更投入地工作。无数人用这种相同的人生选择支撑了30多年来GDP每年8%以上的增幅,而对个人的人生丰盈程度贡献为零。这样的人,这样的人生,让我惊讶的是为什么只有那么少的人去跳楼?
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是无法经得起凝视的,凝视一下,就会跳下去。多年之前,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就听说过:为了更美好的明天。现在,我们已经身出这个“更美好的明天”里了。既然已经到了,那么是不是该做点什么?总不能是个无限循环,在“美好的明天”里,为了“更美好的明天”继续像个劳工一样埋头工作下去?什么时候,我们才能直起身来,彼此降低一点压力,找一样消遣,信一门宗教,甚至什么都不做,只是彻底闲上一点时间?除了更多的钱,更大的房子,更好的车,我们能否为自己的内心创造一点别的需求,比如说美。
站在前人修建起来的高楼上,有人跳了下去。剩下的人把这楼修得高,他们的孩子跳了下去。为什么要一直那么建楼呢?在我看来,人生是用来飞的,而不是用来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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